在通州,你已经找不到什么破旧的痕迹了。
这里到处都在动工,随处可见高空旋转的吊车和安全生产的标语。颜色光洁、造型伶俐的高楼和商场似乎也在时刻提醒着路人,这儿是很新的。
老人们对这种新尤其敏感,在他们印象里,通州从农村脱胎为城市的历史并不久远,家乐福进通州也不过是近十年的事。2015年,当通州受宠若惊接过“北京城市副中心”的桂冠时,它变妆的速度,也更快了起来。
副中心的光环照亮了通州,也曾经点亮房价。
资料显示,在成为副中心后的一年时间里,通州二手房均价从每平米2.5万元变成了3.5万元左右,上涨40%。今年3月新政前,这里房价一度超过7万,大批投资客随之涌来,一些在市里有房子的夫妇,甚至办了假离婚,只为能在通州占得一处房产。
但降温也来得很快。有人发现,半年前买的房子,如今同小区同户型报价已经降了100万。而雄安新区概念兴起后,通州变得有些像失宠的孩子。有机构数据显示,今年7月,通州二手房成交均价比4月降了12.68%,降幅居全市第一。
当通州因房价蹿升又狂跌屡屡登上地产版块头条时,我们好奇:住在通州的人在过着怎样的生活?
壹
早些在通州落脚的北漂,大多是冲着便宜去的。
那时通州还没有副中心的说法,它更有名的别称是“睡城”——这里进京相对方便,房价还算友好,很多外地人在这里租了房子,他们白天外出工作,只在晚上回通州睡一觉。
30岁的李思远就是睡城里的一员。
他在通州生活了4年,搬来通州前,他曾在北五环边上的草场地租住过6年。
2013年初,他以1.4万的均价买下这套75平米的商住两用房,又花了10万块装修,把它变成一套loft复式。
买这套房是个有些无奈的选择——买房前他刚创业,工作太忙,社保公积金断交了9个月,没辙,只能选择商住两用房。他在大望路工作,考虑到距离和房价,就把房子锁定在通州。
李思远对小区的位置还算满意:北边就是运河公园,再往北就是副中心。他做过一个实验,晚上12点从小区出发,开车不超过150秒,就能到达环球影城的大门。
图:小区附近,建设中的环球影城大门
他还注意到,小区邻居里有很多从《星光大道》出来的草根明星,手里有些钱,没有购房资格,又想在北京扎根,就在这里买了房。其中有对夫妻还在小区开了培训班。不过现在,这些人都已经搬走了。
自由筑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。
很多业主就是投资客,买下后直接出租,于是,楼里总变换着各类租房客。前几天,李思远家的水管漏了,装修公司派来维修的师傅,正巧是当时买房装修时的那位。
对方惊讶于李思远还住在这里——当时跟他同期装修房子的人,基本上都已经把房子转手卖掉了。
由于进京人太多,通州很堵。
一位在通州执勤多年的交警对这里了如指掌,早晚高峰时能拥堵十次左右,每天事故大约二百多起。最堵的有两个地方:土桥、梁广路。
好在李思远不必为此担心——他每天都选择广渠路错峰出行,这条路全程没有红绿灯、不设收费站。晚上9点以后,他从单位开车40分钟就可以到家。之前,他在京通高速上最惨的一次堵了2个小时。
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。
相比之下,28岁的周静幸福感就要差很多。今年3月,她和丈夫在通州梨园的加州小镇买了套两居室,但每晚都不能回家。
因为上班太远了。
夫妻俩的工作都在中关村,如果选择回家住,为了能在9:30之前打上卡,他们每天6点半就要起床,先骑单车10分钟到土桥地铁站,然后换乘地铁八通线、1号线、2号线、13号线,从出门到到达西二旗,全程要2个半小时。
在经历了两次睡过头挨批的教训后,她决定还是在公司附近租房住。
周静本想安家在海淀的,但房价实在高攀不起,于是有朋友建议,先在有升值空间的地方买,以后再换回来。
“现在看是不大可能了”,他们没料到后来的政策会这么严,也没料到自己会把房子买在了最高点,近6万一平,现在已经回落到5万3左右。
不过丈夫还是很看好这片地方的,附近是在建的地铁7号线高楼金站,过马路后就是环球影城,这些都意味着房产升值可能。
贰
相声演员郭德纲喜欢拿通州开涮。他的作品里有一句“从明天起,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。喂驴、劈柴、周游通县。”
对“通县”这个名字,老通州人是习惯的。1958年,通县从河北划出,归为北京,成为帝都西南部的一个郊区,直到1997年,这里才撤县建区,改名“通州”。
出租车司机李伟是1990年从河南来到通州的。后来因为拆迁,他从司空小学附近搬到了梨园东里小区。
在他眼里,通州的变化可以用“地覆天翻”来形容——他刚来的时候,京通高速两边还是农村和野地,现在已经建起各种高楼和学校。
家住翠屏北里小区的张女士还记得,她零几年刚搬来这里的时候,感觉就和到了河北的县差不多。
那时通州还没有正规的出租车,到处都是黑摩的,就连开往市里的公交也没几辆。马路上,有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,道路很窄,垃圾随处可见,一到晚上,果园环岛周边的露天烧烤总是搞得乌烟瘴气。
而如今,这里的街道干净整洁,各种铁路地铁线、有轨电车、地下环隧都在建设中,高校和医疗也将陆续引入。几年前在潞城地铁站附近,她还经常见到有羊群横穿马路,现在那里已经是副中心建设区。
她现在最喜欢晚上的通州,当霓虹亮起,灯火相映,通州像一个欢乐的孩子。
图:如今的通州街道
早年的通州人是想象不到这些变化的,通州在老北京眼里不过是个距离遥远的小破县城。过去他们形容某个地方远,总会说“都快到通县了”。
相比外来人对通州改变的惊叹,一些通州土著们却对旧时光多少有些不舍。
34岁的许宁就是其中之一。他从小住在通州东关,2008年,家里的房子拆迁,新房分到了河东,家人嫌远,就拿拆迁款在河西的运河居小区买了两套房。
许宁区分一个人是不是通州土著,有个小法子——让他读“通州北苑”四个字,“苑”字读四声的是外地人,读二声的才是本地人。
现在,会读二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。而许宁记忆里的通州,除了区政府外,其他地方几乎都变了。
他是在新华大街的人民商场、华联商厦、潞州商城和通州百货这四栋商场之间跑大的。他记得,潞州商城里卖各种文具、服装、家用品,赶上为同学过生日选礼物,就得来这里。再往西还有金鼎和银地,一金一银两座大厦。
而现在,人民商场和华联商场已经没什么人气,银地大厦彻底不见了,旧址上建起了京杭广场,新华西街的万达广场建成后,成为了通州新的购物地标。
他熟悉的很多地方都不见了。
比如小时候,新华大街东西两侧经常会封起来搞庙会,他还在庙会上买过一只小鸭子,但后来车越来越多,这种庙会就没有了;
念小学时,他经常在放学时经过通州钟楼,钟楼旁有颗桑葚树,他和小伙伴经常爬上去摘果子,把衣服口袋染得紫紫的。如今鼓楼正在修缮,旁边变成一棵不知名的什么树,反正也不结果;
他曾经常和同学去划船的西海子公园,现在也在闭园修缮中。经过公园时,许宁望着墙上贴出的现代化景观图,突然冒出一句:
“我还是想要那个破破的西海子。”
他的中学母校通州三中,现在只能看到几辆吊车忙着建设高楼;而他和爷爷爱逛的梨园狗市曾是华北最大的宠物集市,现在也变成了环球影城的建设地。
图:许宁念中学的通州三中,现在已成为工地
叁
通州的南大街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,这里的“十八个半截”胡同以回民聚居而闻名。
在新城改造中,很多老胡同被拆掉了,这里得以保留,算是幸运。许宁还记得住名字的胡同也不多:通州卫胡同、前安福胡同、后安福胡同……他听说,有位摄影师在得知这些胡同要被拆之后专门跑来拍照片,但之后就没有音讯了。
十八个半截胡同有很多尖顶瓦房,看起来历史久远,一些房顶的瓦片已经脱落,门槛外的石阶上也有了裂缝。偶尔有人家开着门,可以看到门口堆的铁桶、扫帚等杂物,门窗还是木质的,刷着绿色的漆。
图:通州南街,还是旧时模样
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,似乎并没有对这里产生影响。
光绪年间的清真小楼饭庄还站在南街靠外的位置,这里的烧鲇鱼和大顺斋的糖火烧、万通酱园的酱豆腐并称“通州三绝”,每天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食客。
通州人买牛羊肉的时候还是喜欢来这里,街上常见头戴白帽的回族老人和邻居聊着家常,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,舍不得搬走。
不变的还有大运河的河水。几千年来它缓缓流淌,安静端详着两岸的变迁。
二十年前,运河两岸还是一片土堤,周围没什么人烟,许宁和小伙伴就在这里排练儿童节曲目。现在,这里已经修起总面积368万平方米的运河公园,周日的午后,这里有骑着单车说笑的情侣,也有拉着手风琴唱《爱火》的老人,而东关大桥下面的阴凉处,已经成了小孩子学轮滑的绝佳场所。
不管人们欣喜还是忧伤,通州还在变化。
小区里,绿化工人们正照着图纸栽种新的花园景观;六环外,晚上十点,副中心建设区的大型货车依然在轰鸣;而通州剩余的农村,很多地方也开始建起施工的墙围,等待拆迁的推土机来改写他们的命运。